德国杰出思想家瓦尔特·本雅明(1892—1940)近年来,渐渐为我国学界所重,也颇得我国读者的欢迎。继三联出版《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》一书之后,我们在书店又陆续看到《本雅明文集》、《经验与贫乏》、《本雅明:作品与画像》以及《本雅明:思想肖像》等著作,掀起了中国的“本雅明热”。
本雅明一生集众多身份于一生,他在文艺批评、翻译(须知,在德国,他是翻译波德莱尔、普鲁斯特的先驱)、哲理思考、随笔写作等领域均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成就。而在书界,作为收藏家,本雅明也享有不小的名气,是为富有特殊魅力的爱书人。
本雅明是喜欢引文的作家。他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以引文构筑一部大著。在嗜好引文这点上,他似乎又与我国博闻强记、遍稽群籍的学者周作人或钱钟书相仿佛。
本雅明喜欢收藏引用奇书、僻书,以“城市街头的拾荒者”自许。他在论述波德莱尔创作的《发达资本主义的抒情诗人》一书里,就大量引用了罕见的史料,其中许多引文的作者都是无从查考的。他不仅是善本收藏家,而且还以收集援引奇警、罕僻的词句而著称,如在动笔写作名著《德国悲剧的起源》之前,他不无自豪地告知友人:他已为此积累了大约六百条引文。他说:“我著作里的引文如手拿武器、拦路抢劫的大盗,使倦游者的信念丧失殆尽。”
本雅明以收藏十九世纪的罕见儿童文学图书而著称。自1918年起,他开始收藏儿童书籍。经其后人扩充,据说最后达到二百册之多。他收藏有安徒生、豪夫童话的稀见版本。这些稀僻藏品大多配有大量的精美手绘铜版画或石印画。本雅明也十分看重这些画作。他总是力求搜全某一绘图者的作品。在这些绘图者中,他尤其欣赏一位名叫约翰·彼得·里泽尔(Johann Peter Lyser)的画家,收藏有他最好的作品,对其推崇备至。一位本雅明传记家评论道:这些现在大多已湮没无闻的绘图者的姓名就是今天也很难稽考,寻得蛛丝马迹亦非易事,往往需经年累月的搜求之功。不失为深得收藏三昧之的评。本雅明为其特藏撰写的《儿童书籍一瞥》(Aussicht ins Kinderbuch)成为爱书家传诵一时的著名书话。1975年,一位名叫朱斯(J.Drews)的研究者还特地编撰了《本雅明收藏儿童书籍索引》。
关于收藏家,本雅明曾经在一篇专论收藏的演说(Rede über das Sammeln)中这样论述:经验也如同物,如同书籍,那样可以收藏,书籍就是最好状态的物质化的经验。而收藏家则是这些经验的渊博的阐释者:“他几乎很少将它们捧在手中,例如他似乎,获得灵泉,透过书籍而去,窥见远方。”收藏家是孤独者,这是一种窥见远方的独步的孤独:“收藏家的愉悦,是孤独者的愉悦。我们在书籍里孤独地与在我们周围悄无声息的此在同处,在其间徜徉的人们接纳这一可靠的富于关联的沉默,难道这不是一种弥漫于回忆之上的幸福吗?”在收藏物的过程中,真正的收藏家成为“物界的相术师”以及“命运的阐释者”。
1930年7月,这篇演讲发表于《文学世界》(Literarische Welt)周刊第29、30期,题为《我腾空我的藏书》。
收藏担负起“救赎”的重任。本雅明对收藏家情有独钟,他强调“收藏家的良知”、“收藏家的激情”。有关欧洲收藏的典故、收藏家轶事,本雅明也能如数家珍。他注意到巴尔扎克笔下的收藏家形象:邦斯舅舅。关于收藏家,巴尔扎克在《邦斯舅舅》中描写道:“在那里,可以常常碰到邦斯或埃利·马古斯这样的人,他们衣着寒酸,看起来好像是对什么都不在意,对什么都不关心;他们既不注意女人,也不注意橱窗中的陈列品。他们像在作梦一样默默地走着,他们的口袋是空的,目光无神;人们不禁要问:他们到底属于哪一类巴黎人?——这些人是百万富翁,是收藏家,是世界上最有激情的人。”本雅明说:“激情是收藏家的测泉杖,有了它,就能发现新的泉源。”在《爱德华·福克斯,收藏家和历史学家》(1937)里,他高度评价了艺术史家、《唐朝的雕塑》的作者福克斯作为收藏家所取得的成就。他说:“从历史的角度看,福克斯的最大功绩或许就在于,他披荆斩棘,以使艺术历史从大师名字的拜物中解放出来。”“观察那些人们根本看不起的、离经叛道的事物正是他的真正长处。通向这些事物的路——马克思主义仅仅指明了开端——是他作为收藏家完全自己开创出来的。要做到这一点,需要接近于疯狂的激情。是这种激情塑造了福克斯的特征。”